【枪/术/狂弓】幸与不幸的守护者（3）
摸鱼后连发第二弹
放归幼犬的行为变得超出想象的困难。本来计划于幼犬伤愈以后立刻放它走的决定，无声无息地就被幼犬飞快得变得黏人而打乱。
将一只全身心表达着亲昵与好感的动物强硬地打发走似乎并没有什么必要。艾米亚拒绝认同这其中有自己的喜好问题，只是觉得这森林并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因此粗暴的驱赶幼犬离开也不是不得不为之的行为。
但这并不能说服艾米亚让它留下来。
让它留在自己身边有什么好处吗？并不会有，因为自己是这样一无所有的空想家。
当这森林五十年的囚禁结束，艾米亚就会离开这里，继续他那无人理解、没人喝彩的事业。这是不会有疑问的决定。
那样的生活，和它在一起只会是坏事；不论是对它来说，还是对自己来说。
只是艾米亚没想到，就算一次次试图到森林边缘去让幼犬离开，却会因为自己没法走出森林，使得黏人的幼犬就算走了出去，也会因为自己没有跟上而飞快地跑回来。
就算藏匿起来，也会被幼犬的惊人的嗅觉立刻找出来。看它那快活的模样似乎还以为是在同它玩耍。
那么，办法看来只有一个了。
艾米亚又一次带着幼犬来到了森林边缘，只是这一次幼犬刚一走出森林的范围，艾米亚就默默命令养母留下的森林屏障把幼犬变成了拒绝接纳的对象。
被拒绝接纳的对象看不见森林的入口，更没办法再进来，是养母爱丽女神为了防止梅塔莉莉丝找到艾米亚的手段。艾米亚住在林中的这些年来，也用以驱赶了一些逃难进入森林后却开始残害其他难民的人。
把这只信任他，亲近他的动物等同于那些恶人一样驱赶，让艾米亚的心短促地疼痛了一瞬。这一瞬，也只是他勉强允许的软弱。
他怔怔地，看着那只刚刚走出森林的幼犬回过头来，但是它却再也不会找到刚刚还在的森林入口。
也许它会伤心难过、会努力想要找到森林的入口，找到我——他的心这样小声地说。
但它最后总会失望、放弃、然后离开。这才是最好的结果——心声的自问自答毫不留情，毫不犹豫。
“你，要抛弃我吗？”
让人惊异的是，幼犬歪着它的小脑袋，发出了孩童稚嫩的声音。
它软软的脚掌贴上了它不应该看见、更不应该能触到的屏障之壁，鲜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艾米亚所在的方向。
若是说朝夕相处的幼犬口吐人言还不足以让艾米亚失去冷静，那么本应连神都可以迷惑的屏障却在这幼犬的面前失去了效果，这个事实让艾米亚的心中惊疑不定。
可让人惊愕的事还没有结束。或许是艾米亚迟迟没有回应，幼犬伸了个懒腰，身体的线条突然融化成一团，然后骤然展开来。蓝色的毛发猛地伸长，遮住了它不断游移变动的骨骼与躯干，最后幼犬的体格整整扩大了两倍有余，变成了个巨大的蓝色毛团。
然后，一只白色的、仿佛能发光一般的孩子的手从那毛团中伸了出来，拨开缠绕着他的，浓密而鲜亮的蓝色毛发——那似乎是头发——露出了脸来。
那是个大约七八岁的孩子，洁白如月光一般的皮肤，鲜艳如海面一般的头发，赤红色的双眼在过长的发丝下闪着捕猎者的光。这不似人类的、醒目而美丽的外表，简直如同受到祝福才降生的神之子一般，更让艾米亚吃惊的，是这孩子的面容，与库如出一辙。
那几乎可以称得上有些“幸福”味道的记忆忽地扑过来淹没了艾米亚。
所以这也是不可抗力啊，艾米亚就那么像是傻住了一样解除了面前的屏障——因为那孩子仰起脸注视着他，笑着问，“你会抛弃我吗？”
瑟坦达。这是那个孩子告诉艾米亚的名字。艾米亚一解除屏障，他就毫无芥蒂地扑到艾米亚的怀里，像他还是动物时一般用脑袋亲昵地蹭着艾米亚的胸口。长的过头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如同蓝色的瀑布一样摇曳着，在树林间隙投下的日影中泛着光，引得艾米亚不自觉地伸出手梳理抚摸。
之前满心一定要让他离开的心思就像假的一样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同样烟消云散的，是瑟坦达刚刚虽然带着笑，却如同刀尖一般质问着艾米亚的眼神。
只是该问的事还是要问。艾米亚蹲下身与瑟坦达平视，“你到底是什么？是人吗？是狗吗？或者……”
“明明是化身的狼形，难道你一直觉得是狗吗？”瑟坦达噘起了嘴：“只是我之前受伤太重维持不了人型的样子才会那样。”
狼吗？怪不得他一直不曾如狗一般亲昵地摇过尾巴。只是这么简单的回答并不能解开艾米亚所有的疑惑。
“那么，你和库……是什么关系呢？”艾米亚问。是兄弟吗？还是亲子吗？因为这两个人是这么过分的相像。
“库……？”瑟坦达想了想，忽地笑了。
“你这么问，大约是个和我很像的人吧？”瑟坦达靠近了艾米亚，右手食指点上了他的眉心：“我知道是谁了……若不是他留下了这个印记，我还找不到你呢。”
“但是，虽然他留下了这个印记，却什么都给不了你。他也是明白这一点，才会只是留下印记而无所作为吧。”瑟坦达忽然抱住了艾米亚的脖子：“我能在死去之前找到你，被你延续了性命，这种巧合正是说明你应该属于我才对，对吧。”
肩上和脖颈能感受到来自瑟坦达热乎乎的体温。虽然没法明白他话语的意思，但那孩子稚嫩又肉乎乎的、仿佛藕节一般的胳膊，切实地带着独占的意味收紧。
艾米亚给瑟坦达做了衣服，又帮他理了发——实际上，他本人嫌碍事，问艾米亚讨了利器要从颈后一刀切，艾米亚不忍心那些漂亮的头发就这么消失，才帮他修剪的。
被剪到腰长的头发用亚麻细绳绑成一个小尾巴，垂在瑟坦达的背后。但若说这是“狗尾巴”，会惹得和之前一样黏得很紧的那孩子，故作凶狠地瞪起鲜红的眼睛。
精灵是有名的以貌取人的种族。虽然他们对一切异族敬而远之，但从来不会抗拒美丽的生物。这一点非常具体地，体现在艾米亚没法自控的本能里。
在瑟坦达还是幼犬模样的时候，他虽然也得到了来自艾米亚的十足宠爱，却不会像如今这样，几乎到了完全不会拒绝他的要求的地步。甚至有时，艾米亚会短暂地忘记自己要做的事，愣愣地盯着瑟坦达的身影发呆。在反应过来以后立刻涨红脸的模样，让装作不知道的瑟坦达吃吃地笑着。
刚刚化成人型的那天，瑟坦达还是雌雄莫辩的幼童模样，整个人仿佛是造物者用充满爱意的双手塑造出的圣子。可是，仅仅过了十几天，他便飞快地成长、抽条，现出了新柳一样的少年身形，眉宇间的英气让人再也不会错判他的性别。
可这绝不是艾米亚知晓的、任何一个种族的成长速度。他想要问清楚，却又觉得，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来问呢？
不过，瑟坦达明显读懂了艾米亚欲言又止的意思。
“你觉得奇怪吗？”在艾米亚蹲在河边清洗野果的时候，瑟坦达从背后扑上去，胳膊搂住他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为什么我长得这么快，你很想问的吧？”
他与艾米亚体格的差距日渐急剧缩减，因此他这一下差点让艾米亚失去平衡。好在艾米亚反应够快，赶紧用手臂撑了一下，才躲过了两人一起掉进河里的惨状。
“呀，抱歉了。”瑟坦达抓着艾米亚的肩膀，拽着他站了起来，并且在艾米亚直起背之前就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如今他已经长到艾米亚下巴那么高了，这样亲昵的动作也随着他力气的成长开始勒得艾米亚胃部不适。
“这一切也得感谢你。”瑟坦达笑着说：“我能成长都来源于你对我付出的反馈——我是说感情的事哦。”
他松开手，绕到艾米亚的面前，鲜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艾米亚：“我喜欢哦。有关你的所有。所以你也喜欢我的吧，对吗？”
这样直白的话，不免让艾米亚难以回答。只是在瑟坦达还是孩童模样的时候，他就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孩子直率地向自己表达喜爱之情，倒还能接受。可瑟坦达成长的实在太快；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接近成熟的模样，却还像单纯的孩子一样把喜爱之情挂在嘴上，这种反差让艾米亚不知到底如何回应。
没法把外貌已经成长的他当做孩子，也没法把短短十几天前还是孩子的他当做大人。告诉自己瑟坦达的话只是孩童的单纯好意，却无法像他还是孩子的时候一样，浅笑着回答我也喜欢你这种话。
“你不说出来也……没关系……虽然那样我会更开心。”瑟坦达捂着自己的胸口，一副了若指掌的笑容：“你对我的感情，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了——看吧，我现在的样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不明白……”艾米亚喃喃低语。一如既往地，没怎么收到过来自他人好意的经历让他对瑟坦达热烈的、近乎告白的话语无所适从。
他不知爱情是为何物。除了对于养父母的亲情之爱，大概没有爱过什么人，当然也没有人会爱自己——他是这么想的。而先后对自己说着“爱情”的库与瑟坦达，也只是让他更加迷惑了。
应该是爱你的——所以库的爱情大概是误会吧。
从还是幼犬样貌开始就拯救、照料的瑟坦达，他的爱情大约也只是感激与单纯喜爱的混合物吧。
所以，根本不用觉得困惑和惶恐。好像有什么人爱着自己，那应该只是错觉。
艾米亚沉默着，在心中说服自己平静下来。
只是，他还是有无法平静以对的事。他抬起头，犹豫着对瑟坦达说。
“你……”
你会离开吗？还是会呆在我身边呢？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无论哪句话，都在浮至喉咙、抵达舌尖的时刻化为强行咽下的石头。
事到如今，为什么又妄想着，有人能永远和自己在一起了呢？
明明他还是动物模样的时候就知道，无论是人还是动物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和自己在一起都没有任何必要、得不到任何好处、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片既是牢笼又是庇护所的森林，是早晚要离开的，并不是家。
连归所都没有的家伙，还在做什么永远的梦呢。
瑟坦达感到四肢涌上了一股力量，却又戛然而止。他看了看本想说点什么，却把话语溺毙在唇齿间的艾米亚，不免心间涌上复杂的情绪。
欣喜、愤怒、焦急、悲哀。瑟坦达艰难地咽下一句又一句情绪化的词句，试图露出一个笑容，却控制不住地失败了。
明明能感觉到的，来自艾米亚的感情，此身的成长就是最好的证明。可为什么总是不说，不回应，更不要求。拒绝他人的感情，又阻断自己的感情，这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在重复着死亡与复生，总是半路就夭折的我理解错了吗？
不，不会的。我可是一遍又一遍被刺杀的那一部分，情感的事怎么可能会理解错。
别再拖下去了啊。瑟坦达咬着牙，尽力让自己维持常态。只是右眼的视界已经越来越暗了。
得不到承认的感情虽然充实了外表的成长，却掏空了他的力量。
啊啊，成为只属于我的东西吧，明明你也是爱我的不是吗？
在我不得不消失之前……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