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术/狂弓】幸与不幸的守护者（4）
一次更两篇——
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一段时间没填大家都忘了这篇了……不过我保证虽然坑多……但是每一篇我都会填的……轮流填
瑟坦达渐渐变得安静了起来。
虽然还是会笑着拥抱艾米亚，在他耳边重复诉说着爱与欢喜，但他却不像以前那样无时无刻不离开艾米亚身边了。
他会在朝阳升起的时候坐在小屋的门口，笑着目送艾米亚开始一天的工作，在艾米亚踏着月光回来时，对他挥挥手，给予他一个如夜色一样温柔的拥抱。
这种变化起初让艾米亚有些莫名的不安，毕竟以前几乎和他形影不离的瑟坦达突然改变，让他不得不想了很多。但两人相处的时间里，瑟坦达还是如同之前一样，言语和笑容间一刻不停地洋溢着丰沛的情意，让艾米亚渐渐安心下来。
像这样也很好……知道小屋里有人等着自己回来，给人一种有“家”的美好错觉。
他偷偷地享受这种安心的感觉。
只是偶尔流露在瑟坦达眼角的，状若疲惫的阴影，让艾米亚的心底冒出了莫名的焦虑。
他犹犹豫豫地提了一次，瑟坦达只是笑着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那是绝对有所隐瞒的勉强微笑，艾米亚想追问，却僵硬了舌头。
我有什么资格去问他不想说的事呢？
明明一直在逃避回答他的渴望，回应他的感情。
那么他保持缄默，也无可厚非吧。
逃避提问，同时逃避回答。艾米亚压抑着内心的不安，自欺欺人地默默祈祷。
这样的距离就足够了。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不曾拥有，也就不会失去，但是却一直都有着好像拥有的错觉。这样的距离，真好啊。
无法去祈求不会存在的永远，那就让这种时光再长一点、再长一点吧。
今天祈求着明天，明天祈求着后天，一日又一日地祈求着今天也会拥有的虚假幸福，不去想如今日一样的明天如果不会到来该怎么办。
这种低温的幸福，一点一点地融化了艾米亚冰冷的外壳；不会太热烈以至于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寒冷，也不会太平淡让人感觉不到这种存在的变化。
在瑟坦达最终长到成年男人的模样时，艾米亚已经无法去想象见不到他、触碰不到他的日子了。
可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俊美的战士出现了。那位战士有着子夜一般的黑发和蜂蜜一样的眼睛，他如同一杆忠诚而笔直的枪一般站在森林外，用溪水一般清澈动听的声音请求进入森林，请求殿下允许他的觐见。
“终于还是来了啊。”瑟坦达听到艾米亚的转述后，露出了苦笑。这个混杂了无奈与死心意味的笑容，让艾米亚心中一个咯噔。
“你认识他吗？”艾米亚压下心中的不安，低声询问。“他来是要做什么？”
瑟坦达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转过脸，望着森林郁郁葱葱的影子，平静地说：“我活得越久，就越容易被感应到——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活到现在这个模样。”
“出生，然后死去。对我来说一直是连贯的两件事。哪怕侥幸逃过了一次两次，也不会太长久。因为我不能活着，我们不能是完整的。”
“战斗的本能会抗争到底，理性的智慧会想方设法逃过追杀，唯有我，永远在遇到能让我成长的人之前就手足无措地一次又一次死去。”
“只有这一次，因为你，我才活了下来，因为你，我才能长成现在的模样……”瑟坦达越说越慢，最后，他转过脸，凝视着艾米亚，露出了带着不加掩饰的疲惫的笑容：“我是真的……想放弃一切，只守在你身边。哪怕这一次可能是长久以来撕裂着不断徘徊的‘我们’唯一的一次机会。”
“他是个好人，但是我不想让他进来。”瑟坦达看了一眼森林入口的方向，扬起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不过你才是这个森林的主人，所以……”
战士恳切又婉转的声音再一次传入艾米亚的耳中，他诚挚地请求森林的主人降下仁慈允他能够面见殿下，不然殿下也好，王也好，都命不久矣。
从他先前的话里，艾米亚听出这个殿下大约就是在说瑟坦达。虽然不清楚这个王又是指的谁，但命不久矣这个词就足以让艾米亚惊慌起来。
“命不久矣？那是什么意思？”艾米亚几乎压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他总是说多余的话。”瑟坦达叹了口气，从属于他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我让你不要管这些，你会听吗？不，你不会的。”
他自问自答着向艾米亚伸出了手：“那么，让我们去听他说吧。只不过，要走到森林的边缘，你可能得扶我一下。”
艾米亚拉起了瑟坦达，才后知后觉地问为什么。
“事到如今瞒着你也没什么意思了，而且只要一走动立刻就会暴露。”瑟坦达自嘲地笑了笑：“因为我几乎瞎了啊。”
在往森林边缘去的路上，艾米亚咬紧了嘴唇。他想问的太多，想搞清楚的也太多；但在他听到瑟坦达几乎瞎了这件事的那一刻，瑟坦达就把手覆在他的嘴上阻止他——在他刚发出一声混杂着惊惧与困惑的喊声之后。
瑟坦达平静地看着艾米亚，摇摇头。他的双眼还是鲜艳的如深红的宝石，但仔细一看的确能发现，其中一只已经不再聚焦、不再有生的气息，像是一颗无机质的玻璃球。
所以，艾米亚只能小心翼翼地牵着瑟坦达的手走在并没什么障碍物的森林小路上。他紧张过头，手心都出了汗，却因为一件又一件让他不解又充满不好预感的事浑身发冷。
“不用那么害怕。”瑟坦达的声音居然还能带着笑意：“我还有一只眼勉强能干它该干的活，既然不用在你面前装作一切如常了，那我应该不算盲人。”
“别说了！”艾米亚控制不住地低吼一声，他走在前方牵着瑟坦达，却一次都没有回头看过他。
他一直以来都知道的，有什么在渐渐发生。
但他不敢问。或者说，试探性地只言片语遭到柔软的拒绝后，就立刻缩起了触角，不再去探究。
因为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没有刨根问底的资格。
可当事情慢慢发酵到他压根没想到、也没法掌握的情况之后，他又后悔憎恶起自己的无所作为。
走到森林边缘的路不算太远，可艾米亚却觉得太近了。他稀薄地妄想着，如果这条路一直都走不完，那是不是就不用知道不好的消息，接受痛苦的事实了？
可他最擅长的，是掐灭自己的渴望。那一点点连欲念都谈不上的想法立刻就被他深深地压了下去。
打开了森林的屏障之后，那位战士终于看见了艾米亚与瑟坦达的身影。他蜜色的双眼立刻闪烁着狂喜的光芒，激动地上前一步，又立刻强忍着自己的冲动，恭敬地单膝跪地行了一礼。
“御子殿下，”他的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颤抖：“能见到您实在是太令人高兴了。王说您还活着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而看到您……能像现在这样……”
黑发战士的眼睛几乎湿润了，他话语中的激动与喜悦轻快得像风一样，但对于艾米亚来说却沉重得像是堕入深渊的石头。因为他终于想起，他在瑟坦达还是狼形的时候就决定过，会把他送回他应该去的地方。虽然之后因为瑟坦达化成人形，却绝口不提自己的来处和离开的事，让艾米亚几乎是有些侥幸地淡忘了。
而现在这件事毫不留情地甩在他的面前，发出冷酷的巨响。
“迪卢木多。”瑟坦达笑了笑：“果然来的是你啊。也是，其他家伙们大概都在和反对派僵持着吧，毕竟不想让我活着回去的家伙多得是。”
被叫作迪卢木多的战士马上立起身：“请您放心，御子殿下。今时不同于往日，既然您已经成长到如此程度，那么反对者也只剩寥寥几人而已。若有万一，我拼上自己的性命，也一定会保护您安全地回到王那里。”
语毕，迪卢木多转向艾米亚，感激地开口：“您就是此处的主人吧。拯救并收留了御子殿下真是感激不尽，我们的人民都会铭记您对我们一族的恩德……”
他虽然是真诚又喜悦地开了头，但很快意识到什么，声音越来越小，话也渐渐说不下去了。惴惴不安缓缓爬上他的脸庞，让他俊美的容貌都有些扭曲了。
艾米亚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但他自己的脸色不会比迪卢木多好多少。因为迪卢木多的话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瑟坦达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不仅如此，还有许多盼着他回去的人。而且似乎立刻就希望他出发。
瑟坦达会离开这里。瑟坦达立刻就会走。这两件事到底哪件更让艾米亚惊慌失措呢？这很难分辨，因为他都已经惊慌到忘记这两件事基本上是同一个结局。
虽然艾米亚竭力保持镇定，但他已然空白的大脑和他控制不住的面色出卖了他。瑟坦达看了看迪卢木多，又看了看艾米亚。让人不解地是，他居然在看到艾米亚惊慌的表情之后有些开心。
“艾米亚，”瑟坦达拉住他，低声说：“艾米亚，你想让我走吗？”
艾米亚愣愣地转向他，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看着他一脸茫然的空白，瑟坦达靠近了点，说：“你想让我留下来吗？”
想。这个词几乎一瞬间就要弹出艾米亚的喉咙。但他的嘴唇张张合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等了又等，瑟坦达脸上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尽管他已经失望了许多次，但这还是第一次他在脸上表现的这么明显，明显到艾米亚有些莫名的害怕。
“我会留下来的。”瑟坦达拉住艾米亚的双手，期待地说：“只要你说爱我。”
艾米亚的手像触电一样抖了抖，喉咙却塞住了。
只要……只要吗？瑟坦达的提议听上去非常轻松就可以获得理想的结果，可艾米亚永远想的太多。
他想着，那个叫做迪卢木多的战士需要瑟坦达回去，他们的族人需要瑟坦达回去。既然被称作殿下，那么瑟坦达必定在他的族群中有很高的地位，也自然可以过更好的生活……
当然，这些都是旁枝末节的借口。最根本的是，他不敢去想、也不相信自己对瑟坦达的感情是爱情。
他眼中的跳动的感情瑟坦达看得一清二楚，可不管瑟坦达再怎么期待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蔓延开的永远是沉默。
“你到底在怕什么呢……”瑟坦达垂着眼，攥住艾米亚手指的手掌猛地收紧，又干脆地松开。
他抬起头，向迪卢木多走了两步。然后回过头，注视着艾米亚。
艾米亚当然不能发现，瑟坦达走这两步的时候，自己的视线是有多么紧地纠缠着他的身影，自己的脸上流露着多么害怕失去的忧愁。
“跟着他走是我的使命，也是我活下去的意义，但最后我会死，你想让我走吗？”瑟坦达一边阻止了迪卢木多惊慌地想要解释的行为，一边紧紧盯着艾米亚。
但仿佛这句话还不够似的，他稍稍停了一下，接着说：“哦，留在你身边的话，我也会死的——既然你并不爱我。所以……”
“你希望我的葬身之地在哪里呢？”
艾米亚整个人都懵了，他还没能接受瑟坦达立刻就要离开他的现实，这个离开就迅速升级成了永远的离开。他害怕了，他后悔了，这一切似乎已经没有挽回的机会了。可就算这样，他还是本能的想着，如果死亡是无法避免的结局，那么是不是让瑟坦达去完成他的使命会更好呢？
毕竟，留在自己身边什么也没有，毫无意义啊。
看着垂下头去，默默无语的艾米亚，瑟坦达苦笑了一声，决定不再互相折磨下去了。
“你当真了？”瑟坦达把头凑到艾米亚脸庞，轻快地说：“哈哈，只是吓吓你而已啦……我不会死的。不如说，我就是为了活下去才要回去。”
“但是你连挽留我的话都不说，真是无情啊。到底是为什么呢？你这么害怕吗？表达感情这件事？”瑟坦达称得上凶狠地笑着，双手环住了艾米亚的肩膀，似乎想要拥抱他。可没等艾米亚反应过来，想要回抱瑟坦达时，意料之外的疼痛攫住了他。
是瑟坦达，他的牙齿狠狠地在艾米亚尖尖的右耳上咬合。尖利的犬齿在主人带着怒意恨意和一切复杂情绪的压力嵌进耳朵柔软的皮肉里，撕磨着脆弱的软骨。
那尖刻的疼痛终于还是没有选择咬穿、或者咬下艾米亚耳朵的一块。但依然在那个精灵最敏感的部位之一留下了一个血淋淋的牙印。
“胆小鬼。”
瑟坦达在艾米亚的耳边说。他舔了舔牙齿上的血迹，径直向森林之外走去。大约是因为视力受损，他走的并不快。一旁看了全程的迪卢木多虽然一肚子疑惑不解，却只是向艾米亚行了一礼，就快步追上瑟坦达，扶着他离开了。
捂着还有血渗出的耳朵，艾米亚搞不清到底哪里更加痛。是刚刚受到那个曾经亲昵拥抱自己的孩子伤害的耳朵呢？还是不知为何仿佛被一只大手扭曲痉挛着的心？
他呆呆地看着瑟坦达离去的背影，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了，仿佛不是真的一样。他想着，叫住他，追上他，告诉他什么，或者……让他留下来。
但最终什么也没有做。
而在完全离开艾米亚的视线之前，瑟坦达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