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JO】【DJ】忒弥斯之恶戏 （4）
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曾经的愿望，应该是离开贫民窟这个鬼地方，变得有钱有势，成为人上人，有着任何人都要仰视的地位和名望。在无数个饥肠辘辘寒冷难捱的夜晚，这是支撑着迪奥咬牙坚持到日出的信念。
然而现在这个愿望，似乎已达成了大半。他在乔斯达大宅里衣食无忧，颇受尊重，没有任何人对把他当做这个家的主人之一心存疑虑。就算乔斯达卿只打算供养他到成人，乔纳森也会毫无保留地对他倾其所有来挽留吧。
由他自己这么说有些自恃过高的意思，迪奥·布兰度是乔纳森·乔斯达世界上最信赖、最依赖的人，这么说一点也不为过，这是每个人都看得出的事实。虽然乔斯达卿还是担心乔纳森太过依赖迪奥可能会有什么不可预见的后果，但他也不再忍心对他已经瘦弱又双腿瘫痪的儿子说出什么可能让他难过的话。
更何况，迪奥的才能和品性有目共睹，他俨然已经成为这个家的核心成员，虽然还是少年，却已经可以给乔斯达卿提出不少相当可取的建议。没有人会对迪奥有什么疑虑，除了他自己。
是的、是的。我现在拥有很多东西，在这个家的地位由于乔纳森的依附达到了超出预想的高，靠自己的能力和手腕也稳固了这些。这样下去，根本就不用想办法弄死乔斯达卿来谋得家产，就算这些东西让乔纳森继承了，只要自己开口，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拱手相送，毫无挑战性。
但迪奥并没有感觉到胜利感。他开始迷惑，一直以来激励着他在贫民窟活下去的愿望就这么几乎已经实现了，这让他有种不真实的脱力感。比起这个更让他烦心的，是他与乔纳森的关系。
他现在稍稍能理解一点乔纳森对狗的喜爱了。硬要说的话，乔纳森简直就如同他亲手养大的狗，亲昵、温顺又绝对的忠诚，这样的感觉冲淡了他对狗那种摇尾乞怜印象的厌恶。他依旧讨厌摇尾乞怜的家伙，却相当中意乔纳森对他示弱求援的行为；不如说，他享受这样的行为。
乔纳森这家伙，他依靠我，他需要我，他没有我就不行，没有我就什么也做不了。一向把这样的家伙视作寡廉鲜耻的寄生虫，但却相当享受乔纳森这么做；不论是乔纳森求助时略有些羞耻的神色，还是他对自己袒露脆弱一面时失落又信赖的模样，迪奥都全然接受，一丝一毫嘲弄和鄙夷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这种情绪是什么？胜利感吗？强者对弱者高高在上的怜悯？哪一种都似乎是却又似乎不是。但是，会觉得满足，会觉得愉快，会觉得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会有这样的情绪，自己果然还是哪里变得奇怪了。
但是并不讨厌，以前会觉得和乔纳森呆在一起，和他一起做各种事麻烦、无趣、浪费时间。现在却全然没有这种感觉，就连他吃饭时想要遵守礼仪却笨手笨脚的模样也变得可爱起来。
这样的生活，就这么继续下去不是挺好的吗？没什么不好的吧？不论是过去的愿望也好，将来的欲望也好，都已经唾手可得，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那么，不用赶尽杀绝也好吧？留下这个已经全心全意依靠我、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人，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吧？
有他在身边的话，心里不知为何，会有暖洋洋的感觉。这种感觉好像会让人软弱，却蓄不起应该有的警惕。这样满足的感觉，是迪奥出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
就这样，不要有什么变化，不要有什么无法掌控的事情发生，就这么一直地下去的话，正是我想要的，正是我渴望的。
这样就好了啊。
（交易是……公平。）
（公正。）
（一旦开始、就不会中途结束，绝对均衡的交易。）
（还没有完成。）
（还没有结束。）
那诡异的声音仿佛丧钟一样在耳边响起，这一次说了有史以来最多的话，但依然如往日一样，只是冷淡无情地“宣告”，没有任何“交流”的意图。
“什么还没有结束？什么交易……？你还要拿走什么？你还要交换什么？我没有任何想要交换的东西了！你不能擅自拿走任何东西！”迪奥惊讶于自己的声音，几乎是惶恐而歇斯底里的。但是那个声音果然再也没有响起，如同在嘲笑他这样的喊叫和话语，是何等的无力和虚张声势。
“迪奥……？”不会离开迪奥太远的乔纳森摇着轮椅靠近他，惊异于他情绪莫名如此激烈地波动，也惊异于迪奥居然一把抱住了自己。
乔纳森的脸闷在迪奥的胸前，他能感受到迪奥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和飞快的心跳。发生什么事了迪奥？乔纳森在心里这样问，他能感觉到迪奥这样的一个拥抱，和以前的感觉都不一样，好像是怕失去什么一样，连抚摸着自己后脑的手指都微微颤抖着。
怎么了呢？他想要问，但是他已经学会了不问迪奥不想说的事。迪奥总会有办法的吧，如果是我可以知道的、我能帮上忙的事，迪奥都会告诉我的吧。
那么，他不想说的事，还是不要想太多比较好呢。乔纳森闭上眼，轻轻地回抱迪奥。如果我没法帮上忙，那贸然问他也毫无益处。只是徒然让迪奥心情不好而已吧。
有什么害怕的事吗？这样的颤抖。有什么难过的事吗？这样的沉默。
没关系、没关系的。我相信迪奥，迪奥一定会有办法的。无论是什么事，只要和迪奥在一起，都总会过去的、都总会有办法的。所以迪奥，不要难过了，我们在一起啊。我和迪奥在一起就什么都不会担心的，要是我也能给迪奥这样的感觉，哪怕一点点，就好了啊。
迪奥并不知道静静和他抱在一起的乔纳森在想些什么，他只是近乎恐慌地，想要确认乔纳森、这个被他牢牢抓在怀里的人，此刻还好好地在这里，下一秒也不会突然失去。
实际上，乔纳森似乎并没有再失去什么东西。
第二天清早，迪奥在乔纳森疑惑的眼神中仔仔细细检查了他很久，久到他自己都觉得不妥，恨不得把乔纳森掰开揉碎，好看看他到底有没有遭到另一次掠夺，表面上看不出来问题，那器官呢？血液呢？
那个声音说，还没有结束，就算想要安慰自己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也没法糊弄自己紧缩的心脏。今天没有发生什么，明天呢？后天呢？
为什么我要因为别人的事而感到恐惧和不安，这不像我，这不是我会做的事！迪奥咬牙切齿地瞪着眼神无辜的乔纳森，几乎要无赖地怨恨起他了。但迪奥依然抑制不住地每天自己都不愿承认地感到害怕，害怕身边这个已经失去许多东西的人又会再失去什么，从而失去像现在这样对自己每天微笑着的模样。
简直，要比害怕自己会失去什么东西还要害怕。
我讨厌这种感觉。
这种因为别人的事而失魂落魄的样子，简直就是无言的嘲笑。
“迪奥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呢……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早餐时分，乔纳森关切地问到。十五岁以后，出门商谈家族生意或者会见一些重要人士时，乔斯达卿时常会带上迪奥，一来迪奥不管是礼仪还是头脑面对这些场景都能很好的应对，可以学习到不少事，二来乔纳森的身体也出不了远门，更是乔斯达卿对迪奥信任与期望的体现。
这种事的坏处就在于，迪奥很难时时刻刻都知晓乔纳森的情况。
迪奥一边随口敷衍着乔纳森的关心，一边心不在焉地啜饮起手边杯中的茶水。
“唔。”苦涩的味道让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毛，定睛一看，杯中的液体并不是惯例的红茶，而是黑黢黢如同黑夜一般的咖啡。
“怎么回事？女仆上错饮料了吗？”迪奥不耐烦地低声说到。
“啊，对不起。”乔纳森意识到迪奥在因为咖啡不高兴，立刻露出了带着歉意的笑容：“不要责怪她们，是我最近都在喝咖啡，所以她们就按照我的习惯准备了。”
听他这么说，迪奥扬起眉毛露出了狐疑的表情。他和乔斯达卿这一次出门大约有半个月，昨天夜里才刚刚回来。“咖啡的味道真的很香呢。”注意到迪奥的目光，乔纳森温和地笑了笑。看他的样子，似乎真的很喜欢喝咖啡。真是奇怪的家伙，明明之前喜欢的是加了大量牛奶和砂糖的甜腻红茶，半个月就能让乔纳森的口味发生这么大的转变？不会是为了袒护下人而说出的谎话吧？
但端起那苦涩得简直和刷锅水没两样的清咖啡慢慢啜饮的乔纳森，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完全没有强忍着苦味，反而一副相当享受咖啡香气的样子。
看着乔纳森的微笑似乎能让人心情好起来，迪奥收回出神看着他的目光，递给他一个盒子：“给，这次出门给你带的礼物。”
那是一盒相当高级的巧克力，选材好口味多，附近的城镇可买不着。乔纳森惊喜地接过，露出了腼腆的笑容：“迪奥还特意给我带礼物……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好开心啊。”
看着他把巧克力小心地放在手边，迪奥有点奇怪：“你不吃吗？”特别喜欢巧克力的乔纳森，哪一次不是拿到巧克力就迫不及待地开吃，怎么今天莫名地矜持起来。
“啊……说的也是。”乔纳森闻言，居然露出了有点为难的神色，他打开巧克力的盒子，一点儿迫不及待的感觉都没有，犹犹豫豫地择了一颗放到嘴里，只要不瞎都看得出他咀嚼的模样相当难过。一点都不像在吃最喜爱的食物，倒比吃药还痛苦三分。
“……怎么？一副讨厌的样子，你不是最喜欢巧克力了吗？”迪奥越发觉得奇怪了，乔纳森疑惑地问：“咦？是这样吗……？”他沉默地思考了一小会，苦笑着说：“既然迪奥这么说，那肯定是真的吧，但是不知是怎么回事呢？感觉我对巧克力没有什么特别的喜爱……至少现在是这样。明明是迪奥特意帮我带回来的，我却这个样子……真是抱歉呢。”
真是傻子，收到的礼物不喜欢偏偏还要作出相当喜欢的表情，只是因为怕自己不高兴。
但是，这件事还是让迪奥的心悬了起来。
人类会这么突兀地改变喜好的吗？之前可以说是最喜欢的食物，现在却变得毫不热衷。口味也从嗜甜变成偏苦，只是半个月没见，问了管家，也只说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普普通通地生活，会有这样的变化吗？
“一个人在家里会寂寞的吧，”在早餐结束以后，乔斯达卿关切地问乔纳森：“虽然我知道你想要和迪奥在一起，但是若是为了让他陪伴你而让他只能困在家里……”
“我知道的，父亲。”乔纳森打断了乔斯达卿犹豫的话语：“不用担心我。和我不同，迪奥能做的事还有很多，我也已经长大了，就算一个人也没关系的。管家叔叔他们，都很照顾我的。在家里我也读了很多书……现在我的算数应该不会让父亲皱眉头了。”
他这样懂事又有些心酸的话让乔斯达卿不由得心里一痛，“那，养一只宠物陪着你怎么样？总是一个人的话还是不好。我知道丹尼对你很重要……不如再养一只狗吧？”
“是呢……养宠物啊。”乔纳森想了想，一副憧憬的样子：“如果要养的话……嗯……我想要养一匹漂亮的马呢。能跑的很快的、身形矫健的马儿，如果能骑上它，一定是很快乐的事吧？”
乔斯达卿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是吗？你想要养马？真是……稀奇啊？我记得以前你那些朋友们去看赛马你都不乐意去的，骑术课也总是不乐意去，现在居然喜欢起马儿了。可以是可以……不过为了你的身体，还是不要骑马比较好吧。”
他的话好像针猛地扎破了乔纳森幻想的肥皂泡，让乔纳森回过神来，支支吾吾地回答：“啊……父亲说的也是。真是奇怪，我为什么突然想起马了呢……就像我骑过马很久了一样。”
听着乔斯达卿和乔纳森和乐融融的对话，迪奥的心却不可抑制地沉了下去。
这不对，不是什么偶然，也不是什么突发奇想。乔纳森的确是变了，不像以前是那么显著的、本质上的东西，而是更加细节性的——或者说，喜好。他喜好的口味、喜好的动物在迪奥不知道的时候完全变成了另外的东西，而他本人却毫无察觉，仿佛现在的喜好是与生俱来的一样。
其他人也许会觉得有些奇怪，但不会放在心上，毕竟这不是什么大事。但迪奥不这么想。
果然……还没有结束。乔纳森依旧在失去一些东西，只不过比起生理上的，这些更容易被忽视。而且好像被蒙混了一样，除了迪奥以外的所有人，对于乔纳森的改变感到奇怪的时间非常短，几乎立刻就接受了他的改变。这不正常。
迪奥在入睡前禁不住紧紧地抓着乔纳森，几乎是把他整个人都搂在怀里了。现在的乔纳森体格比起他要单薄许多，被他这样能感到疼痛地紧抱着，乔纳森虽然感到疑惑，但并没有说什么。迪奥也想我了吗，乔纳森这么想着，如此一来，被箍紧的疼痛也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你不要变，你不许变成别人！”迪奥这样低声说着，好像这么做就可以阻止乔纳森再被夺走什么。乔纳森虽然不太明白他到底怎么了，但还是安抚地低声回答他：“我没有变，我不会变的，我一直都在这里，和迪奥在一起。”
这个人仍然依赖他如同往日，但事态却真真切切地失去控制。如同指尖攥紧的沙砾，再怎么用力也无法挽回它无情的逝去。
TBC
